林岳和陈康并排走着,没有重量的书包明明只是飘在肩上,却压得他难以呼吸。
看着自己宽大的能盖住自己半张脸的手掌,梦中无法触及的弱小身影愈发清晰,强烈的无力感顺着树荫蔓上心头,他又迷失在了痛苦的回忆迷宫中。
陈康看着林岳迷茫的表情,欲言又止。视野逐渐开阔,两边的围墙被植着高大树木的道路取代。
“岳哥你们班不是有个校花榜排名第一的泠月么,虽然没近距离看过真人,但照片上的样子可辣的很,腿长胸大腰还贼细,脸倒是没看过。基本上都是背面照,每次去你们班的时候,她座位四周都被围的水泄不通,怎么样,有没有兴趣给我把个嫂子来。”陈康坏笑着用手肘捅他的腰,露出和他女孩子似得漂亮的脸不相符的僵硬笑容。
“你觉得可能么。。你也说了那可是位列校花榜第一名的人,说实话,光论外表别说这个学校里的女生,就算是电视上的明星恐怕也比不上她”林岳无语的撇了他一眼。“而且我也看不惯她的性格,虽然说一下课就被一群苍蝇围着确实很讨厌,但也不用一张臭脸摆给真的关心她的人看吧,就我所知,她目前还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这种高高在上的女人我可高攀不起,你也知道的我不太看重外表的,我喜欢的是。。”他抿住了嘴,没有说出口。
“你喜欢温柔善良类型的女生,就像我姐姐一样。”陈康像是在自言自语,细如蚊鸣。在安静的街道上,他的轻声低语骑着刺骨的秋风撞进林岳的耳中。
“陈康,对不起,我没能到救她”“什么啊,你怎么还说这个,都过去这么久了,又不是你的错,那个该死的醉驾司机已经被枪毙了”陈康的笑容冻住了,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耐烦。
“可是如果当时我早点发现的话,思瑜就不会”“别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是神么,稍微听进点话好么,每天听你自责,我耳朵都长茧了”藏在心底的许多情绪就快要溢出,陈康加大了他的音量。
“果然你不会原谅我,我也不奢求什么,但我真的想”林岳被淹没在悔恨中,并没有察觉出陈康即将失控的情绪。
“林岳,别在那自说自话了,我从小就把你当做亲哥哥,我和你之间的感情丝毫不比我和姐姐的关系浅,姐姐走了,我身边的亲人就只有你和华阿姨了,我至始至终都没有怪过你,全部的错都在那个司机,你听懂了么?”
“如果那次我没有让她去买饮料的话,如果我跑的再快些的话,思瑜就不会死了”林岳陷入了自责的漩涡,无法逃出痛苦的记忆。“够了,你就这么喜欢瞎揽责任么,你这么说姐姐就会复活吗,你这么说我就高兴了么,你给我醒醒啊,我姐姐已经死了,已经无法挽回了,你变这个样子那我姐姐的死到底算什么啊”陈康失控的扯着林岳的衣领把他按在路边的树干上,双目似是被愤怒染得赤红。
太阳的笑脸被飘过的巨大云翳遮蔽,突然扑来的黑暗混着秋风打在两人的脸上,引起一阵阵刺痛。
林岳被他的一连串反问击的失神,偏过头躲闪着他的目光“你打我一顿吧。。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陈康嘴唇略微翻起,露出了紧咬着的牙齿“正合我意,今天我就打醒你这个自大的家伙,别他么的做梦了,混蛋”
陈康拼尽全力挥出一拳,凸起的血管喷涌着力量。林岳闭上了眼睛,静待着铁拳的到来。林岳的脸庞被硬朗阴影削的清晰分明,毫不闪躲的勇气与儿时崇拜的自信身影重合,回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小康弟弟,跟上,昨天我发现了一个很棒的地方,等思瑜放假了我们一起在这建个秘密基地。”八岁的陈康胆怯的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林岳,瞪大眼睛都快哭了出来“可是,前面有好多坟墓,阴森森的好可怕,万一有吃人的鬼魂怎么办。”
“别担心,有我在鬼魂不敢来吃你的,来一个我赶一个不会让它们伤害到你的”林岳拍了拍并不宽阔的胸膛,向他伸出了一只手,自信的光辉从林岳身上散播开来,“嗯”眼中满是信任和崇拜的陈康握紧了那温暖的手,紧跟着他的步伐,在他的保护和鼓舞下度过了无数的困难,克服了许多恐惧。
怎么可能下得去手啊,在心中怒吼,陈康把拳头偏向林岳身后的树,没有减轻力量,反而像是把所有的愤怒都倾在这一拳上。“嘭”拳头碰撞在树干上的巨响摇落了本就稀少的黄叶,红色的枝叶从大树的伤口流出,顺着粗糙树皮上的纵横沟壑缓缓淌下,指背和关节处的剧痛令他的手止不住的痉 挛无法握拳,心底莫名的生出一股委屈。
林岳睁开眼,看见脸旁布满伤痕颤抖着的手,那血色的液体就像是滴在自己的心脏上,令他绞痛不已。“你干什么啊,皮都破了,不快点处理一下会感染的,纸,先拿纸包着,我带你去医院,做什么傻事,伤害自己你是笨蛋吗”林岳小心的用纸巾包住伤口,着急的拉着陈康的手腕往医院跑,仿佛是他自己受了不得了的伤似的。
陈康看着林岳脸上真切的心疼和关心,记忆中的岳哥哥与眼前的林岳重合。“小康你没事吧,不好,出血了,得赶紧去我家找妈妈包扎一下,诶诶,你这个样子怎么能走路,上来吧我背你去。”“可是岳哥哥你比我伤的还重,呜呜,看着好痛,我自己能走的”陈康只是膝盖破了点皮,林岳的手上和脚上都被刮出了好多血。
“说什么胡话呢,我这都是皮外伤,上来上来,哥哥保护弟弟不是理所应当的么”“不要,我要自己走”“嘿,你怎么这么倔,上来”林岳矮下身强行把他背到自己背上,动作却十分轻柔,深怕触及了他的伤口。在背着他起身的一瞬间手脚的伤口裂的更大了,非常的痛,但林岳没有表现在脸上,崩起笑脸“你看都说了是皮外伤了,一点感觉都没有”
“呜呜,可是你的手脚流了好多血,哥哥,放我下来自己走,我不疼的”林岳没有说话,只是咬着嘴一直背着陈康走回了家。结果陈康只是清理包扎了一下就没什么大碍了,而林岳却在床上躺了两天。
“你真的是一点都没变,什么痛苦都想自己承担,可是你能不能多关注一下别人的感受啊,你知道看着活在强加自己责任的世界里的你的我有多痛苦吗(额,好像有点绕),我的哥哥是开朗自信关心我的哥哥,不是你这个阴沉,只沉浸在自己噩梦中的自大狂,快把从前的岳哥哥还给我,呜呜”说着说着,陈康竟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滚烫的泪珠沿着他白皙的脸颊滑下,湿气把他本就不太硬朗的脸部线条晕的十分柔和,竟有几分女子的怜怜可爱之状。
护着陈康的手,林岳被他突如其来的哭诉搞得不知所措,看着他毫无男子气概的红红哭脸,被阴霾淹没的许多珍贵纪念都浮现出来。
第一次和陈康陈思瑜见面是在一个久远的冬季,窗口上都涂满白白的雾气,用手擦掉后玻璃显得格外洁净,年纪尚小的林岳正在家中等待父母带着零食胜利归来,听到激动人心的呼唤后林岳从柔软的大床上跳下,一蹦一跳的下了楼,看见爸爸妈妈的身后有一对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姐弟”。
“小岳,这是你雨蓝阿姨的孩子哦,思瑜,小康,这是林岳,你们可以叫他岳哥哥,不过思瑜好像比小岳大,嘛,算了,今后你们好长一段时间都要一起生活了,先好好培养一下感情吧。”林岳好奇的看着躲在妈妈身后的两人,她们也偷偷的观察这林岳。“对了,你要的零食,不要忘了分给弟弟妹妹吃哦,我和爸爸在出去一趟,你要照顾好他们”妈妈放下一大袋的零食就抱着爸爸的手出去了。
陈康躲在陈思瑜的身后,陈思瑜也很内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捏着自己的裙角,“额。。思。。”林岳率先打破了僵局。“陈 陈 思瑜,身后是弟弟陈康,他比较内向,请你不要生气”小女孩断断续续的接下林岳的话,“没事,别站着了怪冷的,我们上楼看动画片吧。”林岳只是紧张了一会儿,就恢复了开朗的样子,提着零食袋子带着两人上了楼。
虽然陈康和陈思瑜两人都比较胆怯,但在林岳开朗的性格调和下,三人逐渐熟络起来。
陈康是一个十分胆小爱哭的小男孩,但林岳总有办法哭着的他逗笑,渐渐的陈康就成了林岳身后的跟屁虫,陈思瑜是个内向但十分懂事善良的女孩,在处理自己的事情时候总会犹豫不决,但当涉及关于林岳和陈康安全问题时候就变得十分的果决,像个真正的姐姐。
时间一日日流逝,林岳身高已经超过了原先长得最高的陈思瑜,更加的开朗富有责任心,陈思瑜比起从前显得更加成熟温柔,陈康还是那么爱哭,但更加的听话,更加的崇拜林岳。三人已成为真正的家人,相互关心,相互照料,相互扶持着前进。大家都以为这样幸福快乐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但灾难的铁锤却重重的砸断了三人的命运轨迹。
悲剧发生的那一天空中铺满了灰蒙蒙的云,不时跳动着雷光,照出不安的蓝紫色空气,道路上车辆焦急的轰鸣着,震的人鼓膜刺痛,枝头停歇着的小鸟不停的东张西望,不知在寻找着什么。
“岳,小康,我去买矿泉水,你们要么”陈思瑜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向着坐在树头上的林岳和在树下羡慕的看着他的陈康征求意见。
“嗯~我要橙汁,虽然想说雪碧的,但你不给喝啊”林岳看着长椅上陈思瑜,无奈的摇摇头“哥哥喝什么我就喝什么”陈康附声和道。
“那种东西喝了可不好,还有快下雨了,小康别待在树下了,岳你也别坐上面,多危险啊,那边都打雷了”“是~”两人拉长了声调。但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真是的,那等我回来就回家。”陈思瑜转身向车流涌动的街道走去,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在身后晃动着。
不远处,一辆卡车在车流中窜跃,险些与几辆车子相撞,引起车主的一片骂声。它就像喝醉了就一样,横冲直撞,时而像起飞的战机,时而像泥田中的黄牛,无章可循的驶动着。在它经过之处,交通都陷入了混乱。
林岳在树头看着颇有少女韵味小跑着的思瑜,突然一头失控的金铁巨兽冲进了他的眼眶中。他在树枝上竖了起来,向着陈思瑜大吼道:“小心,思瑜,不要往前走了,一步蓝色卡车抽疯了,喂!”
响彻天地的焦躁车鸣和雷吼吞没了他的竭力嘶吼,马路的一边思瑜还在向前跑着,没有注意到已迫近自己的危险。“怎么了,岳哥哥”陈康不解的看着他。
林岳没有回答他,从高高的树上一跃而下,因下落过猛,他栽倒在了草地上,丝毫没被手脚上的擦伤抑住行动,他用尽全力向思瑜冲去“思瑜,思瑜听见了么,小心车子,快回来”
所有轰鸣仿佛都在此刻停止,思瑜听到了身后的呼喊,测过身,惨败的车灯照亮了她白皙的脸,看着近在眼前的巨兽,思瑜惊慌的向着身后跑去,向狂奔向她的林岳伸出了手,林岳用力伸长着自己的手,恨不得把他扯下来去握住那柔弱的手。近在眼前的希望和绝望,在绽放的血花中混杂成了黑色。
陈思瑜,女14岁,死于车祸,肇事者是一个精神失常的醉酒驾驶司机。
林岳从那天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认为自己没有保护好家人,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终日被噩梦所困。也是从那天开始,林岳再也没有看过陈康哭。
现在看到陈康如此陌生而又熟悉的哭脸,林岳开始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姐姐死了陈康的心里有多难受林岳无法想象,但他却没有哭,他不希望我为他担心,作为唯一一个他能够依靠的人,却一直被困在自己的痛苦中,这三年他承受着自己的痛苦,还要分担我的痛苦,而我却丝毫没有察觉他的痛苦,我真是个混蛋啊。我这个样子,对得起谁啊!
在心中骂着自己,他从口袋中拿出纸巾,擦拭着陈康的眼泪,“对不起,小康,尽情的哭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守护着你的。”林岳把陈康拥入自己怀中,用手轻轻的拍这他的背。“今天下午放学后,我们去看看思瑜吧。”
“岳哥,呜呜,岳哥,你终于变回原来的样子了,三年了,呜呜,姐姐,岳哥哥要来看你了,呜呜。”刚被擦干的泪水又重新装满了他的眼睛,但却满载着快乐。
利用身高的优势,林岳轻易的把手放在他的头上,略显干燥的短发在之间流动,有点心疼的触感。“现在先去医院看一下你的手,真是的这么用力,早上先旷几节课吧。”
陈康止住了哽咽,眼泪鼻涕并存的脸上尽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去玩医院就去看姐姐吧,我已经等不及了”
“好的好的,都依你了”林岳笑了笑。
被囚在云后的阳光拆开了牢笼,像一把利剑穿透了黑暗,温暖驱散了寒意,出云的耀眼光芒像归来的帝王,守望者两个少年的背影。沙沙的叶舞也带着金黄的魅影,飘起的细尘在圣洁的日光中飘向高空,隐没在云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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